况且,那是皇帝,护龙山庄,护龙山庄,护卫真龙天子。
无论皇帝做什么,他们似乎也不能逆反这份天职。
上官海棠心中沉闷,四处游荡,从日暮的喧嚣到了夜幕降临时的清冷,不知不觉之间,又回到了护龙山庄。
广场上那些江湖高手,到了这个时辰,已散了不少。
他们每日在这里讨论,研习往常只闻其名的种种秘传武功,试图从中获得更多的灵感,痴性一发起来,一开始的三天三夜中,众人手不释卷,没一个人想到休息。
到了第四天,在方云汉的警示下,一些伤势较重的人,才发现自己思维已迟钝许多。
之后,这些人终于展现出一流高手的定性和自制能力,每日感到疲倦的时候,立刻就去休息,就算心中有再多不舍,也绝不强撑。
而此时,稀稀疏疏的人群边上,那些负责速记的护龙山庄密探,正在把他们白日记录下来的种种言语收集起来,分门别类,送到大殿中。
上官海棠路过,顺手捧了一份,一起进入大殿。
萧王孙和无痕公子正在方云汉的要求之下,对那些记录进行更细致的划分,与对应的各派秘籍抄本绑定在一起。
这些纸张上,记录的是各方高手以自己视角解读其他门派武学之后,又跟那些本就修炼这些武功的人进行交流,碰撞出来的种种灵感。
虽然,其中许多思路无益于完成方云汉要求的那种内功,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些思路仍具备极高的价值,可以对那些神功秘籍做到完全脱离本门视角的补充。
而方云汉,并没有忙这些东西,他站在大殿一角,身周浮动着极浅的硫磺气息,手里拿了一根铁棒,正在把一圈圈的粗铜丝绕在铁棒上。
上官海棠先在无痕公子那边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家师父一边对那些出现涂改的墨迹,露出微不可查的嫌弃表情,一边却又沉浸在那些武学思路之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根本没有在意她靠近过来这件事。
她心中微叹,思虑再三,走向方云汉那边。
噼啪!!
方云汉握着铁棒的那只手,刚好在这个时候炸出几道电弧。
上官海棠的头发不自然的飘动起来,发丝间几缕银光竟然向着方云汉的方向落去。
她连忙伸手揽住那些暗藏在发丝间的针型利刃,惊讶地看向那根铁棒。
那些细碎的利器,并不是被内力或气流卷动,而仿佛是遇上了一块巨大的磁铁。
只是,那根铁棒之前怎么看都是普通的软铁,难道就在她靠近过来的时候,突然具备了磁性吗?
而且这磁力还强过她以前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磁铁。
方云汉一手制造出电磁铁,另一只手则将新修出来的翡翠娃娃神功功力,送入电磁铁之中,完成循环,驯服其中地煞火气。
半晌之后,方云汉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这种磁性居然还有点不够,看来普通磁铁就是拿了再多,也不可能完成这门神功的修炼。”
“那第十三尊翡翠娃娃所用的磁铁也必不寻常,恐怕又是什么千年寒冰,天外陨铁之类的奇怪货色。”
说话间,他又加强了电力输出。
因为从一开始,方云汉就身兼一以贯之与大气磅礴两门神功,后来,他体内运行的功法数量只增不减,并行不悖。
所以现在分心二用,一边消耗电神怒的内力,一边壮大翡翠娃娃神功的真气,对他来说也只能算是基础操作了。
他甚至还能分心三用,道:“看你的样子,从你义父那件事情里缓过来了?”
上官海棠压着自己的头发,低头苦笑,道:“当初你说,我要做什么事情。应该自己做主,当时我还不以为意,现在想来,真是错的厉害。”
她不说对铁胆神侯的看法,而是做出这样的回答,令方云汉微微侧首看了她一下,若有所思道:“看来你还经历了一些其他的打击?”
“因为看错的事情也不止一件啊。”上官海棠叹息道,“而且无论是哪一件,我都无能为力。”
方云汉闻言反而笑了一声,道:“哈,那真是件大好事。”
上官海棠不知作何反应,低声说道:“好事?”
她正说着,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方云汉手上的铁棒已经冒烟,出现明显软化的迹象,他嗅到这股气味,就把铁棒先扔开,暂停了修炼,拍了拍滚烫发红的手掌,走向门外。
“当然是好事。认清自己的无力,发现过往的过错,正是改变的时机啊。”
上官海棠跟在他身后,听他说着,“无痕说,你义父的人生中经历两次打击,出现两次巨大的变化。你从前既然一直想要学他,现在也受了打击,岂不是也该变一变了吗?”
“我还不至于因此就不择手段。”上官海棠摇头,自嘲道,“即使我想,也没有那个能力。”
“你不要妄自菲薄。”
说话间,两人踏出了门槛,之前进来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要出去,出门的那一刻,恰似有一股逆风吹来,发丝微扬,吹散躁气。
方云汉出门几步,就在护栏处停下,吹着晚风说道:“听说,自从你出师之后,护龙山庄近年来的事务,有一半都是你在处理,仔细想想,铁胆神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能力怕还远不如你,如果这样还叫无能,那又有几人算有能?”
虽说,方云汉自己现在越来越能体会到练武的快乐,甚至已远远超越了前世对极限运动那些作死行为的痴迷,做起事来,也总采取武力相关的行为,但是他绝不会认为,个体武力是评判一个人能力的唯一标准。
莫说前世,就算是这些武道昌盛的世界里,专于智谋、处事通透的人物,即使手无缚鸡之力,有时也能比武林高手更有作为。
上官海棠沉默良久,隐晦道:“人的出生是天注定,有时候,这一分天注定,就能胜过后天万分的努力。毕竟,主从有别。”
“那就更该自己做主了呀。”
方云汉的语气中带上了悠长的期待,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着面前的护栏,道,“如果常规的努力做上一万分,也改变不了一分天注定,那就采取非常的手段。”
“我说,你该跟你义父学一学,正是要你学他从正常走向非常的过程,非常之道,他可以用于恶,你就能用于善。”
他转头凝视上官海棠,语调柔和,跟他与黄雪梅相处的时候,如出一辙,“你要相信,你不比朱无视弱上分毫。而你想做的事情,从初始,就比他好上万倍。”
“我想做的事情……”
上官海棠像是被无法抗拒的力量引导着,吐出了那句话,“达则,兼济天下。”
“正是。”方云汉抚掌而笑,像是期待已久,“你想达成理想,就该自主,更要做主,理想多大,就要成多大的主宰。”
“以非常道,成非常事。”
上官海棠呼吸渐急,眼神更明,道:“那,我该怎么做?”
“我上次就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过这一次,我可以给你一点帮助。”
方云汉从袖中甩出一本书,扔到上官海棠手上,“这可是这十天里,我费了不少脑力,看了不少经籍编出来的。”
上官海棠接过那本书,翻开序章,已明白这本书的用意,素白的双手不禁颤抖了一下,却又死死捏紧了书页,收入怀中。
她再次沉默下来,想要说谢,却觉得只是一句谢谢,好像表现不了她现在的心情。
一句谢,差的太多。
她放任自己的心情激荡,又坚定的克制着,看那情绪渐渐平静,思维渐渐明晰,从中理出了一个念头,道:“其实,你也想做那样的事情吧。而且,以你的力量,早就可以去做,为什么却拖到现在,交付给我?”
方云汉对她的静气愈发欣赏,更欣然、期待着她的未来,所以他难得在与人对话的时候,仔细思考了一下,真诚而耐心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看你顺眼,因为你有能力,因为你的理想不错,因为你有一生的时间,因为,这是你们的天下。”
月上墨穹,清辉照下,他毫不惭愧的大笑,“还因为,我是个不想辜负任何一次幸运的大好人啊!”
“虽然只是它的过客,还是想让它变得更多,更深,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