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敬事今天特地央求了他父亲,本打算带着夏向维、孙知新两人见一见最近风头无两的怀远侯,当面质问焚尸杀人的举措是否有不当之处。
但到了青龙河边,他们听到王笑的一番奇奇怪怪的论述之后,三个年轻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皆有些震惊。
“为什么说你们才是这个家国的主人?并不仅是因为你们人多,还有一方面,你们是真正创造了的生产力……这个词可能太晦涩。换个词吧,你们实打实地生产出了粮食、衣物等物资,但不事生产的贵族却能剥掠你们的财富,这显然不公平。那怎么样才能公平呢?需要更好的社会体制,确保‘按劳分配’……”
王笑试着用最简单、最浅显的说辞向这个时代的人们解释。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传道士在向信徒布道。
“按劳分配是能比现在更合理的方式,那更好的方案是什么呢?按需分配,就是……打个比方,等到很久以后,当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每个人能吃多少就拿多少。当然这只是个比方,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这句话显然比他先前的所有理论都更打动人,人群中响起了惊叹与欢呼声,人们相互议论着,带着惊讶而憧憬的语气问道:“侯爷,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很难,但也许有。”王笑的手在空中虚压了一下,道:“我想说的是,社会是在进步的。比如古人没有纸,现在有了。那以前的朝廷只代表世族、文大夫的利益,为何就不能有个朝廷代表你们的利益?”
“我希望你们抗击女真、抗击官僚,但我不希望你们做这些的目的是因为效忠于我。这样的信念不够强大。真正强大的信念是什么?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对你而言重要的人能有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是需要你们自己去争取的,明白吗?”
有人问道:“可是,我们只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汉啊……”
“现在不懂,不代表以后不懂。”王笑道:“今天你知道了‘人民自己可以创造更好的生活’,明天你就可以懂的更多,也可以将这个道理告诉更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这些,农民阶级的力量就可以越强,这就好比是水滴与大海,也可以叫做群众的力量……”
胡敬事听着这些,不由高声问道:“敢问侯爷,你是想让这些人效仿唐中元叛逆不成?”
王笑转头看了看他,玩笑道:“这位同志提出的问题很好。”
胡敬事一愣。
王笑道:“本质是不同的,唐中元要推翻的是楚朝,为的是让他自己当皇帝。那,除了天子换一个姓,与现在有何不同?他这是用破坏的手段,实现个人的功业富贵。而农民当家作主,是要用武装、建设的手段,建立一个为人民谋福祉的政权。”
夏向维眉头一皱,朗声道:“侯爷怕是在异想天开吧?哪个王朝初立之时不是善待百姓?但时长日久,难保没有如今这些乱象。”
“所以说,要让民众有权力,选举权、监督权等等,方法有很多……”王笑缓缓说着,努力用易懂的语言将这些东西讲出来。
像一个母亲,将难以消化的米粒熬成糊,一点一点去喂她的孩子。
他自己也没有一个很系统的思想体系,也不知哪些是适合这个时代的、哪些是不适合的。大多时候只是想到哪讲到呢,连“民族、民权、民生”、“三权分立”之类的东西都也提了提。
胡敬事、夏向维、孙知新三人却是听得极为认真。相比于那些军户,他们才是真正能明白这些内容背后蕴藏着什么的人。
每每王笑说一句话,他们便要沉思一会,再提出新的问题。
时间便在这样的问答中一点一点过去。
哪怕王笑脸上的神色平静,但他心里其实也很没有底气。他并不知道今夜这场谈话能有多少内容能被人听进去,也不知道它会给楚国带来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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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担心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太过超前,但事实上,此时华夏大陆已经开始落后。
因为同时期的欧洲,已经在一百多年前就完成了思想解放的文艺复兴,正在为思想启蒙运动奠基。
这一天,西方启蒙思想的先驱——格劳秀斯,正从瑞典返回荷兰,他的法学理论已经帮助荷兰、英国成为新兴的海权国家;第一个近代唯物主义者——托马斯·霍布斯,已经完成了《论公民》的创作,正在书写他的巨著《利维坦》;现代自由主义之父——约翰·洛克,正在书桌前继续他的学业,并不知道日后他的理论将激励美国革命与法国大革命。
与此同时,东方的青龙河畔的这一场谈话堪堪发生。这其中有人苦心孤诣、有人狂热、有人百无聊赖、亦有人在心中冷哼上一句:“妖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