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手一松,一脚将那厮踹出帐篷,右手拔出腰间长刀追了出去,外间一声钝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渐渐传来。
周天瑞和吴振都是这两年才外放出京的,从未见识过当年东南击倭的惨烈,只闻了血腥味就有点神不守舍了。
“周知府,徐瑛巧取豪夺,揽地十五万顷,城内抢占民房二十户,前后坏九条人命,尚有十余人不见踪影,松江府当搜捕下狱。”
周天瑞腿一软,要不是董传策扶了一把就要跌倒在地。
“展才有真凭实据吗?”董传策盯着钱渊,“东南大变在即,展才还有这心思?”
“大变在即,大变在即……”钱渊喃喃低语几句,噗嗤笑道:“原汉兄也知道大变在即啊,想必元辅、冯应房、赵贞吉也应该知道……”
“党争十余年,每时每刻都想着党争,想着争权夺利,大变在即?”
“他们在乎吗?”
“当年分宜、华亭相争,将东南视为党争战场,何人在意东南沿海水深火热?”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钱渊笑吟吟的说:“原汉兄,让松江府衙收押,实在是一片好意啊……卢斌?”
头也没回,钱渊接过卢斌递来的一本册子,翻开看了几眼丢给董传策,“十六艘大船满载货物走私出海,钱某南下巡视海疆,首要缉私……原汉兄,你说钱某是以他徐瑛巧取豪夺定罪,还是以走私出海定罪呢?”
董传策和吴振都听懂了这句话,若是因巧取豪夺下狱,官司总有的打,但如若是以走私出海定罪……当年侯涛山码头处,千余人头垒起的京观……“钱砍头”的绰号不仅仅是针对倭寇,也是针对那些被钱渊辣手缉私的海商。
吴振忍不住偏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卢斌,他现在才想通,那十六艘大船压根就没出海,只怕是被卢斌扣下来了。
而董传策想的更深,如今东南大变在即,一旦靖海伯真的叛变,钱渊将会背负如山一般的压力,奉命巡视东南海疆缉私……说不定很快朝中就会派重臣南下执掌平倭大事,所以钱渊短期内做事不会有太多顾忌,他需要快刀斩乱麻,尽可能在朝廷做出反应之前完成一切。
“好,松江府衙搜捕下狱。”董传策咬着牙点头,至少能保住徐瑛这条性命,否则现在就要被砍了……董传策猜钱渊不至于这么绝,但他不敢赌。
钱渊随意点点头,指着桌案上的册子,“翻到最后,周知府、吴御史都签个名……原汉兄是故交,就免了吧。”
董传策上前翻到最后,脸色一变,“展才,何至于此?”
“若东南大变,这有何用处?”
“若东南未有大变,这更无用处!”
钱渊没有理会,起身整理衣着,拿起苗刀悬在腰间,笑着对卢斌说:“可惜钟南兄弟回广西了,不然还想再讨一柄苗刀呢。”
卢斌突然转过头去,“钟南去年已然过世。”
“什么?”钱渊身子一僵,神情落寞,右手微微用力抽出半截苗刀,长叹一声昂首道:“自嘉靖三十二年至嘉靖三十六年,五年内多少忠勇之士埋骨东南,才换得太平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