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唐顺之那极高的名望,清廉的作风,以及任事之能,都是能利用的……钱渊才会下定决心,使唐顺之主掌通商事。
唐顺之不像钱渊,他无法确定自己走的这条路的前方是否有光明,他在探索的同时带着迷茫、疑惑、震惊、迟疑、犹豫……
但最重要的是,唐顺之不可避免有着时代的局限性,他始终是个忠君爱国的士子。
从钱渊看似护食的种种举动中,唐顺之窥探到了别人没有察觉的诡秘……因为,那个青年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逻辑。
的确,设市通商是本朝未有之事,对明朝的财政有着极大的改善,甚至给这个国家带来了一条新路。
如果是这个时代的官员,他们不会一直把持不去位,他们会懂得让别人共享这块肥肉,他们会以交易的方式使得自己向更高处攀登,简而言之一句话他们会将此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源。
而唐顺之看到,钱渊没有这么做,至少他没有将此作为第一目标。
能聚拢俊杰组建随园,能和徐阶、高拱隐隐抗衡,能在诡异的朝局中始终自如,钱渊不会看不到这些,唐顺之也知道,对方绝不会不懂这些,也不缺乏类似的手段。
唐顺之只看到,为了东南通商事,钱渊几乎搭上了一切,勾连汪直,以珍宝媚上,与徐阶决裂,与高拱对峙,霸着偌大肥肉使得朝中无数官员投来愤恨的视线。
的确,唐顺之也承认,由随园暂时掌管通商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毕竟还没有正式开海禁,但钱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树敌无数,引人觊觎……说到底,这从长久看来,对钱渊的坏处远远大于好处。
只为公,不为私?
只是因为随园士子均两袖清风,执掌通商事,能使开海禁无虞?
唐顺之知道钱渊内心深处有一份赤子之心,但他不认为,钱渊不智于此,刷新吏治是每朝每代都在喊但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口号,钱渊不可能能长期使宁波府保持这样的吏治水准。
几年间,唐顺之时常在疲惫的一天辛劳之后,在书桌前,在床榻上,反复思索这一切。
始终没有头绪,始终想不出缘由,但唐顺之开始警惕起来。
四年来,镇海成为了东亚最繁华的港口城市,无数的东方特产通过这儿销向南洋,与这个时代普遍认知不同的是,如今的南洋已经不像永乐年间,多为当地土著甚至明人后裔,已经大半为佛郎机人占据。
大量的各式西洋货物也是通过镇海登上这片土地,其中最先引起唐顺之警惕的是西式火器和铁炮,之后是随之而来的种种让他或愤怒或沉思的崭新观念。
这一切让镇海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种种变化,唐顺之猛然发现,这儿在给明朝带来极大好处的同时,也在感染这个国家,新鲜的血液从这儿灌注到这个国家的动脉中。
就如同一只从海上而来的巨兽,没有吞噬,没有撕咬,但身上散发的迷雾渐渐弥漫开来。
唐顺之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敏锐感觉到,这迷雾或许能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说的更具体点,唐顺之最恐惧的是,这片迷雾将大明带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钱渊知道唐顺之想问什么,“忠君爱国,忠君爱国……可惜了,……”
“忠于谁?”
“忠于皇室?”
“还是忠于大明?”
“你爱国,爱的是大明帝国,我爱国,爱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