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有脸看我!?你恐怕是看我死没死,看你的负担是不是消失了吧!”那老人低低吼道,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阴毒,“你跟我一起死好不好?”
虞幸听着听着觉得味道有点不对。
这老人好像在暗指什么?
为什么说自己是院长的负担,甚至提到了“有脸来看我”这样的话?这不像是病人和医院院长会有的对话,反而……想某种更亲近的血缘关系。
床边,院长迷茫了片刻,而后就像是突然看出来了什么一样,骇然道:“你,你是我爸!?”
某种制槁在无形中被打破,不仅院长想到了某些事情,离得很近,同样处于这片空间的虞幸和赵一酒眼前也浮现出一个画面。
或者说一个“印象”。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院长正走在前往自己爸爸的病房的路上,原本他看起来还比较轻松,就在这时,一个医护人员匆匆忙忙撞到了他。
他刚想板起脸训斥几句,让小护士记得下次不要在走廊奔跑,万一撞到病人就不好了,却见护士一看到他的脸,就露出一种松了口气和更加紧张的矛盾表情。
但是无论怎么难以开口,护士还是立即坚定起来,语速飞快:“院长!你爸爸他……快不行了!主任他们已经准备抢救了!”
院长如同晴空霹雳,马上就甩腿加速朝病房赶去,只是他去的时候,那位年过六十的老人正被推着紧急送往了抢救室,他的同事和下属们忙碌着,一片混乱。
院长好不容易在抢救室门口看到爸爸一眼,他的爸爸也看到了他,视线交会不过瞬间,就被白大褂的背影遮住。
他看到了老人眼中的紧张、不甘、不舍,绝望,还有眷恋。
院长看得出,爸爸不想死。
哪怕经历了三年的卧病在床,面临动弹不得的身体、疼痛的治疗、不断地手术续命,还有昂贵的天价费用,老人依旧不想死。
他很想冲上去握住爸爸的手,告诉爸爸他会等他出来的,绝不会放弃他。
从几天前,他下了班去陪爸爸的时候,老人开始频繁地问他,觉不觉得自己是个甩不掉的拖累,是不是早就想送他快点去死。
父子两个心知肚明,如果没有重病的爸爸,院长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不至于几天见不到妻子和孩子一面,不至于已经拿着高薪,却依旧生活拮据。
面对这个问题,老人很恐惧,他虽然拖累着所有人,却依旧不想死,他好想活着,哪怕这样的活没有自由,没有行动力……什么都没有。
院长知道,爸爸一直在恐惧,在怨恨,他只当爸爸没有安全感,所以一遍一遍耐心回答,说他不会抛下他,他是爱他的。
没想到,他爸爸是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院长坐在抢救室门口,脑子里一片浆糊,大概是祸不单行吧,有一个坏消息出现——院长的一位病人情况不好了,需要他马上进行手术。
院长虽然已经是医院的一把手,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专攻外科的医生,平时亲自看着几个病人,除了他,其他人很难迅速了解那位病人的病情,容易出事。
院长怔怔的,回过神来时已经穿好手术服,站在手术室里了。
这是一台极其耗费精力的手术,他做了七个小时,一切结束的时候,还是那个护士,脸色苍白地告诉他……
“你的爸爸,抢救无效。”
“确认死亡。”
院长记得,某一天的时候,爸爸拉着他。
“要是哪一天我要死了,最后一刻,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老人僵硬地躺在床上,眼泪从被病痛折磨地不成样子的脸上滚落,分开从两侧一直滚入鬓角,路过因为化疗而光秃秃的头皮,最后渗进枕头里。
“我怕死啊……你一定要陪着我……我看着你,可能……就没那么怕了。”
“你一定要答应我,看着我咽气再走,不要丢下爸爸一个人好不好……”老人近乎执着的一次次重复着。
院长不知道自己从手术室出来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只记得他面容扭曲,悲伤地拉住抢救的医生,问他们:“我爸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一开始这些医生并不想说,最后,是一个平时和院长关系最好的医生对他坦白。
“你爸不断地在问。”那医生拍拍他,“他问你在哪,为什么不来。”
“他问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只要有意识,他就在问这个问题。”
“到最后,他开始哭,他说他就知道你不会来,不会看着他这个丑陋的糟老头子去死,他说他知道你早不想花钱给他治病了,他还说……”不知是不是错觉,院长看着这位医生朋友,觉得对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像他爸爸平时极度缺乏安全感时的样子。
“你虚伪,不孝。”医生朋友竟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那么怕死,临走的时候又开始呼唤你的名字,让你原谅他,他说他错了,不该让你花这么多钱,不该控诉你,他好害怕。他想让你陪着他直到死亡,而不是在冰冷的抢救室,和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陌生人待在一起。”
“那你们——”院长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们叫你啦,你在忙呢。”医生朋友回答他,“所以你爸爸死的时候,特别恐惧。你知道吗,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医生,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他不是在最后身体机能消失而死,而是吓死的。”
“哈哈,太厉害了,我第一次看见这种人,他吓死了,哈哈哈。”
医生朋友的话逐渐模糊,就和周围地景象一样,院长突然发现,除了医生朋友,其他人都不见了。
……
“呼……”虞幸口中传出一声带着释放意味的呼气,这个故事有点沉重,看得人心中发闷。
生病的老人会因为种种不安,害怕,导致性格大变,即便知道自己自私,也依旧要抓住活着的可能。
想活,天经地义,也是本能。
而院长呢,尽到了子女的本分,一点也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只是在最后一刻,明知道爸爸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院长在“职责”和“亲情”中选择了前者。
谁又有错呢?
这个故事中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最后院长问医生朋友时的感觉了,如果他看到的都是院长此刻记起来的真实记忆,这或许就是真相的一环。
重症监护室病床上的老人和院长记忆中的完全不是一个人,这也是院长没有认出它的原因,或者说,它本就不是院长的爸爸,只是在恐惧医院中,它成了院长内心恐惧的映射。
它抓着院长的手,歇斯底里:“你现在愿意陪着我了吗!!”@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