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雪虽然已停驻了,但寒意却是比昨日更甚。因着如今是正月里,因而城门口来往的人群比之往日少了许多,看起来冷清了不少。
守在城门处的守军此刻正念着待轮了班就能下馆子里吃他一大盆羊肉汤,再去赌他两把,因而个个都松懈了不少。
就在此时,夹杂在来往商队和零星几个老百姓中渐渐走近一辆车马,车马上放着的却是一具黑漆漆暗压压的棺木,没有什么送灵的人群,更没有漫天的白幡和纸钱,只有一个车夫慢悠悠赶着车,一个身着灰蓝素衣,戴了只素银簪子的年轻女子坐在一旁,因为面纱挡了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却是分外的空洞。
未曾想大正月里值守便遇到了这些,守军也不想多问,待车马渐近时也只例行盘查了几句,便将人放了出去。
待到这拉着棺木的车马来到了郊外北山上,一路悠悠转转到了一处植了松柏的平整处停了下来,便瞧着早已有数人等候在此,买下的地方也早已挖好了。
江丽华此刻犹如一具提线木偶一般从车上下来,就那样茫茫然地看着众人合力将棺木移下了车,然后当众人正要添土时,身侧那个赶车的车夫却是出声道:“娘子,可要与你阿娘再见一面?”
听到耳畔的话,江丽华似是勉强回过神来,侧首看过去,却见近旁的车夫神色寻常,但目光却隐隐含着些许示意。
江丽华随之再回头看去,看着那冰冷的棺木,一滴泪却是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滴落下来,随之第二颗、第三颗……
自小阿娘都是那般温柔地庇护自己,陪伴自己,而自己不但没有给予阿娘一日的安宁,反累得她为自己一力承下那般的刁难,甚至是为自己而死。
为人子女,她已是一败涂地了,即便到了此刻,她作为那所谓的天子侍诏,却是反而连为阿娘披麻戴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潦草的离开。
想到此,江丽华不由想笑,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以为当今天子当真是她此生之幸,是能拯救她们母女的良人。
良人——
江丽华低下头轻嗤一笑,即便她可以忘却阿史那阿依是因为他,因为自己而杀死了阿娘。
她也无法忘记,明知她阿娘的无辜,明知阿史那阿依的歹毒,明知这一切不过是阿史那阿依嫉妒成性的缘故,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阿史那阿依作为凶手却是以降级,罚俸便能换了阿娘的一条命,这一切也只不过推到了知善一个小小的管事身上。
是啊,堂堂大周天子怎会为了她江丽华去处置突厥公主,替她讨公道?
这一切,无疑狠狠打醒了她,堂而皇之的告诉她,在这大明宫想要活下去,体面风光的活下去,唯有权势和算计!
如今阿娘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有仇恨,此生她即便拼去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让阿史那阿依血债血偿!
“让我再看一眼阿娘罢——”
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与阿娘离别的这一面。
伴随着棺木推开的声音,棺内躺着的人一点一点出现在江丽华的面前,当她缓缓垂眸看去,身子却是僵滞下来,一双眸子死死定在里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就在此刻,一张揉成团的绢帛被默然递到她手边,转首看到身旁车夫深邃的目光,江丽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将阿娘火葬了罢,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儿,我要将她带在身边——”
……
当车马回城时,行至一处山间茶水摊前,车夫突然出声道:“娘子,行了许久也累了,要不用些茶再上路?”
“好。”
听到车夫的询问,江丽华想也未曾想的答应了,待下了车,掀开厚厚的帘子,便见里面冷冷清清并无过路饮茶的人,只有一个店家上前道:“娘子,楼上暖和,若是歇脚最是合适。”
江丽华闻言点了点头,便被店家引上了二楼,待推开门,江丽华自然而然走进去,门再次被合上的那一刻,她便看到茶案前静静坐着一人,神色恬淡,优哉游哉。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