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早,杨皇后扶窗看到外面春色宜人,在些许阳光的倾洒下,原本犹如沉水一般的心绪总算生出几分贪看与向往来。春风拂面间,迦莫亲自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方一看到有风入,便油然生出几分紧张来。
“春寒料峭,若让这倒春寒的风打了头,只恐会伤及殿下。”
听到迦莫的话,跟进来的小宫娥连忙就要上去关窗,杨皇后见此垂下眼眸,收回了目光,转首看到奉上来的汤药,只觉得倦极了。
身体的伤痛用药可医,可心上的伤痛又该用何来医?
“殿下。”
待杨皇后习惯地将药一饮而尽,便接过迦莫递上来的腌梅子含入口中。
“出去走走罢。”
听到杨皇后的话,迦莫些微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喜色,心下更是说不清的高兴。
自回了宫后,她便觉得杨皇后总是恹恹的,对什么也提不起半分兴趣来,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便是坐在窗下看外面的风景,一呆就是一晌午,那样的感觉,就似是人在这儿,心魂不知早已飞了老远。
好在,在太医令的药方调养下,在青栀的药膳辅助下,如今的杨皇后与产后时相比,气色已是大好,身子也强健了许多,总不至于如先前那般,不经意的吹了风便会染上数日的风寒难愈。
因而此刻能够听到杨皇后主动提议出去散心,即便是冒着吹了风的风险,她也总是高兴的。
“好,奴婢这就让她们去准备。”
应着话,迦莫便喜气盈盈地将药碗收了送回小宫娥手中,自己已然出去吩咐人备上披风,手炉,点心,还有软轿等一应物事。
待来到了花园内,鸟鸣婉转,暖风习习,看着一树又一树的桃花与樱花彼此掩映,连成了一片又一片的云霞,然而看着这四方的宫墙,高高的楼阁,杨皇后却是觉得眼前的花开得再好,再是矜贵,却终究比不得玉清观的山花那般肆意。
在迦莫等人的陪伴下,杨皇后约莫散步半晌,待看到不远处的两层雕梁画栋的飞檐小楼,感受到吹拂而过的风渐渐凉了些微,迦莫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已掩盖了晨间的微弱暖阳,渐渐聚拢的密布沉云道:“看着似是要变天了,殿下咱们不如去前面的楼里坐一坐,休整休整,让人快快回去取了伞来,也算是有备无患。”
听到迦莫的提议,杨皇后仰首一看便应了,眼看着一个脚程快的小宫娥赶着朝来时路去,迦莫已是与青栀扶着杨皇后朝着那阁楼而去。
此处阁楼名唤掩翠楼,顾名思义便是掩于飒飒竹林之后,踩着绿苔卵石小径之上,黄莺的啼叫犹如曲乐,令人不由心旷神怡。待上了二楼,随行的宫娥们早已备好了炭火,摆上了茶水点心,眼看迦莫正命人去掩窗户,杨皇后适才出声道:“留下这扇罢,也好看看外面的景。”
顺着杨皇后的目光,迦莫看到正对的那扇窗外正盛开着一树贴梗海棠和一树垂丝海棠,两树犹如争奇斗艳般不遑多让,极尽一切舒展着自己的花枝,鲜亮的颜色比之少女的娇靥还要让人心生爱怜来。
随着茶水煮沸的声音响起,杨皇后左手支着侧颜,疏懒地坐在榻上,入神地看着那酒醉红颜般的海棠花,一阵风过,细如蚕丝的细雨斜斜落下,打得那海棠花枝轻轻摇晃,就着这般恬静而闲适的景,杨皇后饮了口茶,便和迦莫坐而对弈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待取伞的宫娥回来时,棋局已下了一般,就在杨皇后执棋凝神静思下,方按下一子时,便听到一楼传来了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
不待杨皇后多言,已有宫娥下楼去查看,不过片刻,便有人上楼回道:“殿下,是清思殿德妃来楼里躲雨了。”
话音落下,杨皇后指尖微顿,待她抬起头来,这才恍然听到楼外已是微雨转大了几分,那穿林打叶的声音足足汇出鼓声来。
“这雨竟是这般大了。”
顾自感叹间,杨皇后回首看向那宫娥道:“既是如此,便请德妃上楼一同饮茶暖和暖和。”
听到杨皇后的话,迦莫眼眸微抬,嘴上却是什么也未说。
自回宫那夜因杨皇后身子不适,元成帝便下了令,后宫事务仍旧由魏贤妃协管,六宫不得频繁搅扰中宫。正因此,后宫的嫔妃这些日子只上门探望一次,独独清思殿德妃却只是送了些许东西,人却从未来过。
随着那宫娥再回来,脸上已隐隐有些微不自在的道:“殿下,德妃说因着沾了雨,恐将寒气带上来,便不叨扰您清净,只在楼下等雨小些便离开。”
听到此话,迦莫顿时生起几分异样,但杨皇后却是分外平静地一笑,随即道:“那便将咱们的伞分上两柄送下去罢。”
迦莫原本心下诧异,但见杨皇后俨然不在意地低头继续下棋,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然而就在一切恢复宁静时,上楼的脚步声却是再次响起。只见一身素色宫装,发饰简单的上官蕴此刻正独自上楼来,在一众人的目光下叉手道:“妾身谢殿下赐伞。”
看着面前按着宫规一丝不苟行下礼来,声音如一池潭水般平静的上官蕴,杨皇后不由有些意外,恍然间好似看到了从前的淑妃,却是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素面朝天,毫无波澜的女子与从前那个在含元殿上,英气勃勃,眉眼骄傲的上官氏混为一谈。
静默中,杨皇后心下微沉,终究无论如何不同的女子,入得宫中都会变成相同的样子,如同那桃花模具下的糕点,一丝一毫都不会错。
“只是一柄伞,不必在意。”
说罢,杨皇后细细打量恭谨立在眼前,低垂眼眸的上官蕴道:“记得上一回你我相见还是在含元殿,一别数月,你却是变了许多。”
听到杨皇后的感叹,上官蕴掩在袖下的双手一紧,面上却是分外平静道:“天下万物经历沧海桑田尚且有所变化,人又岂有不变的。”
看着面前人冷冰冰的回应,迦莫微蹙眉头,身旁的杨皇后只淡然一笑,随即道:“封妃大典就是明日了,这些日子若是有什么缺的,用的,便与迦莫说罢……”
眼见杨皇后并未因自己的无礼生怒,反而毫无私心的关心起自己在宫里住的习惯不习惯,上官蕴终于抬起始终垂着的目光,看向座上那个再温柔、再端庄不过的杨皇后道:“对于一个入宫来与自己抢夺夫君的人,殿下一向如此大方么?”
“放肆!”
听到上官远这讽刺如刃的话,杨皇后微微一顿,一旁的迦莫却是再忍不得,当即出口呵斥。
看到这一幕,上官蕴笑了笑,不甚在意的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于上官蕴的挑衅,迦莫原本已是柳眉倒竖,却是被杨皇后按住了手,而与此同时,杨皇后亦是静静凝视着上官蕴,不喜不怒的道出了一句话来。
“你与你阿姐,倒是不同。”
“殿下与陛下,倒是与妾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当着一众人,上官蕴笑意冷漠地道:“我的回答亦一样。”
“这人非花园里的花,为何要一模一样?”
听到这一番回答,杨皇后反倒是意外地笑了,上官蕴原本以为这是讽刺,可就在她看过去时,却分明看到笑容中携着她看不明的欣慰与高兴。
不知为何,这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上官蕴分外不喜,因而眉眼间的挑衅也越发不掩的道:“妾的话还未说完,殿下怕是笑早了。”
“迦莫,你们都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