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中,阴霾的天空越发沉压下来,随着凛冽寒风刮过,更加密密麻麻的飞雪飘落在空气中,打着飞旋儿落在地上又渐渐积累起来。陈氏穿着还算暖和的袄裙跪在那儿,脸色渐渐发白,眉目低垂间隐隐攥住双手,感受到膝盖上沁凉的冷意,终究卑微地出声道:“是。”
随着知善惊讶地看过去,众人颤颤巍巍低下的头也渐渐抬了起来,呜呜的风中,陈氏朝着月昭仪叩拜行下一礼,随即缓缓站起身子,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目光,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那一池清水而去。
待来到净衣池旁,陈氏顿下脚步,看着及膝的池水,咬了咬牙,终是强忍住畏惧,抬脚走了进去。随着水波流动的声音响起,在场的众人就这样看着陈氏将身站入净衣池中。几乎是同时,池水中的她脸色变得异样苍白,身子更是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高高坐在廊庑下的月昭仪看到这一幕,正慢条斯理地就着阶下炭炉翻烤着手,神色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快意。
此刻身处净衣池的陈氏嘴唇不由微微颤抖着,发青泛紫,当她置身而入的那一刻,便觉得自己如同被扒去衣服丢入冰雪之中一般,浸着骨子的寒意几乎是一瞬间便从脚下直窜而上,一路凉过她的肺腑她的心,丽华送与她穿在身上的厚厚夹袄,此刻早已被携着碎冰的池水浸湿,不知不觉间竟如千斤重一般,死死附着在她的腿上,让她的每一步都行得艰难异常。
已经痛到发麻如针刺的手不知在冰冷的池水中摸索了多久,陈氏才总算是在池底探到第一颗圆润的珠子,紧紧攥在手里,小心翼翼颤抖着手放入那盛具中,待她继续行走下去,池水每被搅动一分,脚下的浸骨疼痛就愈霸道一分。
恍然间,陈氏只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行走于冰水中,而是行走在一把又一把尖锐锋利的冰刃之上。
这厢,得到掖庭宫内侍送来的消息,江丽华当即脸色大变,疯魔了般疾步朝着掖庭宫奔去,当她跑至掖庭宫外的甬道时,已是被寒风灌的喉咙沙哑隐隐泛起血腥味来,但此刻的她来不及喘息松气,连忙加快脚步朝着宫门而去,可就在她走入第二扇宫门外,远处的那一幕却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只觉得所有的血液好似都直冲入脑中,渐渐凝滞不动了。
阿娘原本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自带着她进了掖庭后,无一日不是为了她而活,为了她将一切辛劳惩罚揽到自己身上,干旁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却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累坏了身子,因着常年在大寒天里浆洗衣衫,指骨和身上总会在寒冬腊月里疼痛难忍,体子也愈发病弱。
可就是这样的阿娘,明明昨日还发着热的阿娘,此刻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行走在净衣池中。
毫无征兆地一颗滚烫的热泪自江丽华的眸中落下,模糊中看到那个穿着华丽,斜倚高榻,分明嗤笑的月昭仪,仇恨在杨丽华的心中一点一点滋生起来,几乎是同时,她将指甲叩入掌心,抬脚就要赶过去。
可也是在这电光火石间,理智却是在清晰地告诉她,月昭仪选择今日动手,是笃定元成帝不在宫中,无法为她们母女伸冤,无法为她的阿娘保命。
此刻即便她冲进去,也只是一介下臣之身,根本无法撼动有整个突厥作倚仗的月昭仪。
唯有找到那足以震慑月昭仪的人,才能够——
刹那间,江丽华眸中一亮,当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拼了命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
当杨丽华奔至立政殿前时,小腿已经软得打颤,鬓发更是没有仪态地散落几根,然而此刻根本不容她再去多想。
下一刻立政殿外安静侍立的宫人们便能在廊外的风雪中看到一个焦急的人影疾步跑来,直至廊下时,才勉强看出是一个女官打扮模样的人。
因为,面前的人此刻尚还狼狈不堪地喘息着,还不待她们开口,便“扑通——”一声莫名跪在地上,众人惊讶地打量过去,廊下跪着的人鬓发微散,双目通红隐隐泛泪,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雪水和泥土和湿的不成个样子,却是丝毫没有要整理的意思,反而颤抖着叩拜,将头虔诚谦恭地抵在地砖上哽咽低呼道:“奴婢紫宸殿侍诏求见皇后殿下,求殿下救吾阿娘性命——”
众人蓦地被这一声惊醒,却见面前人没有丝毫退却,竟是一声又一声地求救着。
这一下,廊下宫娥连忙上前,如今殿下需要静养,无论是陛下,还是永宁郡主皆再三嘱咐,不得任何人轻易打搅。
可眼前人,听到她自报身份,再看模样,她们约莫也能明白,是先前陛下亲封的那位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