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宴时分,长安城早已是华灯初上,一片繁华景象。立政殿内的宫人们此刻也换上了簇新衣袄,喜气盈盈地守在廊下,看着如墨夜幕里窸窣而下的雪花,还有远处灯火通明,璀璨纷繁的亭台楼阙。
殿内此刻一片寂静,一个淡薄的身影默然立在一扇半掩的格窗前,看着窗外那一抹清冷月色落在殿前瓦檐上渐渐凝成了片片白霜。
杨皇后如今虽然已出了坐褥期,按着理今夜当参加今夜花萼相辉楼的夜宴,但因着杨皇后早已以休养为由与元成帝请辞,提议由淑妃上官氏主宴,元成帝虽心下担忧,却也知道杨皇后必然心中依旧为方失去不久的孩子难过,因此并未就此再作强求。
“殿下怎么站在这儿,可莫让外面的风浸了头——”
从外走进来的迦莫一走进来看着这一幕,当即紧张地加快了脚步,一边掩上了窗户,一边小心翼翼扶着杨皇后坐回了软榻上。
人人都以为杨皇后不参加除夕宴,是为了自己一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可迦莫却知道,杨皇后不过是想要离开那个觥筹交错,满是虚伪的地方,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笑着面对杨太尉,和杨氏一族罢了。
杨皇后闻言笑了笑,并未说话,只是由着迦莫扶着坐了回去,如常地翻开手边卷着的一本书,看似是在看着上面的字,实则什么也未曾看进去。
“夜宴那边可是开始了?”
“开始了。”
迦莫闻声一边颔首,一边将熬好的补汤舀了出来奉到杨皇后面前道:“殿下您就放心罢。”
杨皇后点了点头,接过那冒着热气的补汤,虽本能地蹙了蹙眉,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一点一点饮下。
她知道,为了阿毓,为了将来,她必须努力地调养好身子,努力地活下去。
迦莫看着不发一言的杨皇后,想着今夜本该是热闹的除夕,心底泛起几分酸涩,不由出声道:“殿下,郡主今夜本是想留下来陪着您守岁的,要不奴婢去请郡主回来,咱们自己也热闹热闹——”
听到迦莫的话,杨皇后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为了我,阿蛮已是辛劳不已,今日是团圆夜,阿蛮在宴上也能多陪陪舅父,共享天伦,就莫要去打搅他们了,更何况——”
杨皇后笑着卷了书,抬头看着一旁的迦莫道:“如今阿蛮定了亲,那便是未来的御陵王妃了,日后有了自己的家,阿蛮要烦劳的事务就更多,我不能就这般捆着她,让她陪我一辈子,她,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该被旁人依赖拖累的人生——”
“殿下——”
听到杨皇后的话越发显得孤独悲凉了些,迦莫忍住泛起的阵阵酸涩,打断了杨皇后的后话,杨皇后见此看着身旁低垂着目光,努力抑制情绪的迦莫道:“好了,不过是说几句话,你怎的又这般模样了,从前你可没有这么好哭的,今日可是除夕日,这若是旁的宫娥看到了可不像尚宫的作派了。”
听到杨皇后的话,迦莫将头压得更低,不敢让杨皇后看到自己抹泪的模样,只得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抬头间对上杨皇后轻松打趣的笑,难得弥散了平日严肃老成的模样,笑着反驳道:“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奴婢怎会哭呢,倒是小厨房的晚膳摆上了,等着您尝一尝呢。”
“好,这就去吧——”
说话间,杨皇后已是由迦莫扶着起身,正朝着软帘处走去,方掀开踏出去,便听到了殿外响起了小宫娥们的欢笑声和惊喜声。
“那些孩子越发没规矩了,奴婢去瞧瞧。”
眼看迦莫要走出去,杨皇后笑着抬手拉住迦莫的手将其拦住,笑靥中看起来似乎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今夜除夕,一岁只这一次,小孩子家高兴总是有的,你我就莫要太苛求了。”
说罢,杨皇后一边朝着热闹的殿外走去,一边道:“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这会子倒也不饿。”
迦莫见杨皇后这会子难得起了兴致,便不再多言,也欣慰地上前忙扶着杨皇后朝外去。
越朝殿外走,女儿家的喧闹声与欢笑声便愈发清晰,随着宫娥一掀开软帘,杨皇后扶着迦莫的手方走出殿,便被眼前的景象所怔住。
只见通明的灯火下,那皑皑白雪便如繁星一般坠落在夜空中,悠悠地打着旋儿铺满了天地,而就在这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她竟是看到了一簇又一簇的芙蓉花,犹如少女微醺后酡红的娇靥,覆满了殿前的每一棵树上,每一条花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