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她的夫君,可爱而孝顺的女儿。
若这一辈子一直这般走下去,她何尝不是大周最为圆满的公主。
可谁也未曾想到,连她自己也未曾想到,这一切的美满坍塌起来竟是那般快,快的猝不及防。
须臾数年,她已经多久未曾这般吃过一顿饭,她似乎已经忘了。
这些年来,她早已不知不觉习惯了,习惯一个人守着这一方桌子,清粥素斋,日复一日。
当一顿饭过,李章知晓陈氏自是有话与女儿说,因而早已借机离开,为屋内的母女留下短暂的独处时间。
静默中,陈氏静静打量着近前的娇女,含笑间轻轻抬手抚摸着李绥的鬓边,却是未曾说话。
“阿娘可是有话要说?”
察觉到陈氏眸中意味深长的笑,李绥就着那只温柔抚摸的手问了出来。
陈氏闻言笑了笑,随即轻轻摩挲少女如雪的香腮道:“从前阿娘总忍不住为你担心,可如今,阿娘才知道,阿娘的担心是多余的。”
听到陈氏含糊不清的话语,李绥诧异地看过去,却见陈氏难得笑意更深了。
“前几日,赵翌来过了。”
赵翌?
听到这个名字,李绥更是不得其解。
赵翌来玉清观了?
看到少女眸中少有的惊诧,陈氏笑着放下手,轻轻握住李绥的手一字一句,似是让她安心般,眸中认真地看着她道:“阿娘能够看出来,他不是以君臣之礼来拜见我,而是以你的夫君身份,来拜见我这个母亲。”
“你可知道他告诉我什么?”
看着李绥默然摇了摇头,陈氏含笑满是温柔,可说话间却是一点一点变得低沉。
“三岁时他的父亲去世,是她的母亲张氏独自抚养他,张氏然而也只在他长到八岁时便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为了给她的母亲寻一副棺木,他卖了所有的家当,为了活命才去了道观做道童,在一位老仙长的庇佑下才长到十二岁,却是毅然入了战场。”
“如今的他手握重权,身居高位,人人畏惧艳羡,可他却从来不能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他问我的,也是在问你的父亲。”
听到陈氏的话,李绥手中微微发麻,陈氏说的这些话,她万万不曾想到的。
看着怔然的李绥,陈氏透着面前娇女的脸,渐渐回忆起那日,那个身形孤独,茕茕孑立的年轻身形堂而皇之地来到她的面前,问出了让她再也无法平静的话语——
“公主为了永宁郡主毅然离开长安,国公为了郡主将她送去太尉府数年,自己孑然一身,你们觉得这是你们为她计,但可曾想过那不过是你们以为的好,却从未问过她想要的是什么?”
“郡主再如何性情端庄沉稳,却也只是个十六岁的闺阁娘子,这世间人人以为她生就荣宠万千,无所不有,可这世间女儿可以在父亲的面前撒娇嗔痴,在母亲的怀中窃窃私语,郡主拥有的是什么?华丽衣衫?璀璨朱翠?难道会比公主和国公的陪伴更重要——”
“翌曾看到击鞠场上受到冤枉不屑争辩的郡主,也曾看到七夕夜里孤独一人行在在人群中的郡主,公主与郭公本是郡主最亲之人,可曾想过郡主如今的性子便是儿时种下的果,看似繁华潇洒于世间,实则敏感多疑,却从不相信身边的一切,不是不愿,而是不敢,这些,公主与国公可曾想过。”
“今日翌冒昧前来,只是想当然地以我之心,度郡主之情,还请公主见谅——”
“阿娘——”
听到陈氏的话,察觉到她语中的哽咽,李绥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波动,恍自出身,投入陈氏温热的怀抱,却是渐渐阖上眼,落下泪来。
这一刻,陈氏没有再说什么,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去面对这个一直深爱着他们,不曾怨怼他们的女儿。
紧紧怀抱着怀中人,陈氏只觉得一切情绪都溢散出来,却如刺一般梗在她的喉间,吞吐不得。
低头间,看着第一次躲在她的怀中默然流泪的女儿,陈氏哽咽间,脸上却是浮现起欣慰而安心的笑来。
“翌,感激公主与国公,愿意将郡主嫁与我,从前回府等待我的是孤身一人,但今后等待的还有我的家人,请公主与国公安心,此生我赵翌只有郡主一人,御陵王妃只是郡主,也只会是郡主,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赵翌携手一生的人,不论日后这天地如何变换,我赵翌都不会放手,绝不会再让她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