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座上的元成帝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座首杨崇渊的脸色,却见杨崇渊此刻依旧不发一言的安坐着,仿佛一尊高高在上、不理世事的神佛,只凭眉目神情根本看不出分毫变化来,然而就是这般不起一丝波澜的平静,却让座下的人皆看到了元成帝坐在那儿的踌躇不安,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些忠于皇室的老臣看到这般本末倒置的场面,不由低下头,心下唏嘘,大周自开国,历代天子皆是雄才武略,胸有大志,怎地到了如今这一朝,竟变成了如今这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倒不知究竟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而他们,又到底是谁的臣子?
似是出于惧怕,元成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就在这时,立在彭城长公主身旁的突厥公主阿史那阿依却是高傲地扫了眼身旁这个看起来有些清贵的老头子,好看的秀眉蹙了蹙,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我不愿嫁给他们家那个什么三郎!”
骤然听到此话,近在咫尺原本低垂着头,仍旧行拱手礼的上官稽微微动了动,因眉目没在阴影中,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深沉与紧促并未叫旁人察觉出来。
“阿依,不得无礼!”
面对彭城长公主的起身阻止,阿史那阿依唇边翘了翘,虽勉强住了口,但眉目间的抗拒和坚决已是摆在了台面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只怕,这婚是做不得数了。
就在众人面对这一波又一波的戏码时,坐于左首的杨崇渊唇边终于挑起一丝气定神闲的弧度,似乎觉得颇有意思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突厥公主,语气随和宽容,仿佛一位出声安抚的长辈般不紧不慢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大周民风开放,尚且有三月三这等男女相会的盛事,突厥又怎会拘泥于这些小节?”
说罢,杨崇渊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上官稽,随即又慢悠悠笑着对阿史那阿依道:“尚书令家的郎君虽才能出众,百里挑一,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公主不喜欢又何必强加,好在我长安风流才俊犹如过江之鲫,公主不喜欢上官家的三郎,再挑选旁的少年郎也是一桩美事。”
听到杨崇渊这番话,众人皆变了面色,依附于上官氏的朝臣此刻都面红耳赤,看向杨崇渊的目光颇为冷硬愤恨,却又做不得什么,只得生生忍了下去。
要知道,上官稽乃是当朝尚书令,是他们望其项背的人物,那膝下的公子更是教养得宜,个顶个都是长安城的风流人物,这三郎上官远自小又为当今圣上的伴读,与圣上、渤海郡王陈之砚情谊甚笃,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多少长安女郎的春闺梦里人,如今到了杨崇渊嘴里竟是变成了任她突厥公主挑选的市面白菜般,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忽而,不知是刻意还是的确未忍住,殿上竟响起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嗤笑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正是杨崇渊麾下的一名粗犷将领,此刻见众人看着他,不仅未收敛,反而还挑衅地扬了扬下颚,一副“我就笑了你们能奈我何”的模样。不知拱起了多少人的火。
偌大的大殿此刻寂静极了,就在上官稽不由攥拳,胸腔已是憋到极致时,隶属于上官稽手下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物终于再压不住,正要开口批驳痛斥,却不想那突厥公主竟丝毫未察觉出这殿上的异样,反倒是觉得杨崇渊说的甚合她的心意,当即扬起骄傲的头满意道:“说得对,我是突厥的公主,自不必像中原女子那般唯唯诺诺,连婚姻也要听从旁人的意思,你们若要我嫁,我必要嫁给我自己喜欢的人,否则你们便自己嫁去吧!”
中原再如何民风开放,女子也绝不会大庭广众下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来,此刻见那突厥公主大喇喇的将话说的清白分明,众人皆是皱眉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堵了。
眼看彭城长公主皱着眉,脸色并不大好,唇边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
杨崇渊夸赞的声音却是再一次传来:“公主当真率直。”
说话间,杨崇渊还看了大殿一眼,目光最终落在阿史那阿依身上道:“却不知今日这殿上,可有公主仰慕之人。”
“当然有,就是他!”
杨崇渊话音一落,那突厥公主当即不再等,只眉目灵动,脸上既有女儿家的娇羞,却又强撑着大胆指了过去。
而当众人随之看过去时,却觉得今夜这趟水是越发汹涌了些。
因为阿史那阿依指的不是旁人,正是高坐在上,默然不知所措的元成帝陈玄。
这一刻,杨崇渊不再说话了,元成帝更是不敢发一言,便是上官稽也是觉得心下情绪翻滚,憋闷不已。
一切,似乎都在脱离他的掌控了。
“放肆,我大周天子,岂可如此无礼相待!”
骤然听得一老臣再也忍不住,起身斥责,那突厥公主也看到了彭城长公主的眼神,终究悻悻地放下了高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