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这个问题时,孙仲并不意外,但这个问题依然让他僵滞许久,似乎是害怕什么,不敢吐露半个字,可此刻的他很明白,如今的他犹如行在薄冰之上,已然行差踏错落入了冰窟,若他不接住永宁县主递下的绳索,便注定死路一条。
不知过了多久,久的屋内静的能听见屋外墙角蛐蛐爬过草丛的声音般,跪在那儿的孙仲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三个字:“是陛下。”
听到答案的李绥惊然抬眸,只觉得背脊幽幽浮上一层凉意,她曾无数次思虑过,却不曾想,如今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意外的,是她原本更加怀疑的是杨崇渊,在她的眼中,更不愿相信那个害死阿姐母子的始作俑者是世人眼中性格温柔,优柔寡断的元成帝,而那个人还是阿姐口中给予她此生幸福与幸运的丈夫。
但李绥却也明白,在元成帝眼中,阿姐腹中怀的不仅仅是他的孩子,更是杨家的孩子,只怕从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便如坐针毡罢。
他害怕,害怕杨崇渊得到了这个杨家血脉,便会毫无顾虑地杀了他这个傀儡帝王,另立更易掌控的亲外孙为帝。而他更害怕,害怕百年之后,这个带有杨家血脉的帝王只会让杨家权势更盛,直到有一日也会被彻底踹下皇位,覆灭他陈家的江山,到那时他便成了丢失祖宗基业的罪人。
“太尉,知道吗。”
静默中,李绥默然坐在那,并没有乱了方寸,唯独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坐榻,努力抑制住心头几乎横冲直撞,随时将要涌出的情绪。
听到这骤然的问话,孙仲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这一刻没有迟疑,只见他缓缓直起身,仿佛疲惫极了地阖上眼,随即艰难道:“太尉尽知——”
说完的那一刻,孙仲觉得这些时日以来的所有压力,那些一层一层沉积,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压力仿佛骤然如一层薄纱被人轻巧抽离,如今一切都坦白的干干净净,他再也无需为噩梦缠绕,一切终是要面对了。
却不知前路几何?
寂静中,李绥嗤然一笑,一旁早已惊怔冷汗连连的玉奴和念奴皆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想到宫里身怀六甲的杨皇后,心底不由涌出几分酸楚,语中哽咽的唤出声:“郡主——”
此刻的李绥不知为何,似乎除了笑她竟再无旁的情绪了。
她笑元成帝的天真无知,以为自己杀了亲生的孩子,便能获得短暂的安枕,却不知这只会将自己更快推入死地。
她笑杨崇渊的心狠无情,于他而言,血脉相连的女儿、外孙却比不过那把冰冷的帝王宝座,什么亲人,什么族人,终究是一场笑话。
而她最想笑的,是阿姐的温良纯善,怎能将元成帝这般薄情寡义的男子视为自己的良人。
这便是百年世家,这便是锦绣天家,旁人看他们只看得到金玉堆起的奢华生活,然而没有人知道,一旦扒开那些锦绣华裳,下面尽是被蛀虫鼠蚁啃噬过后的斑驳腐朽,丑陋的让人作呕。
前世里,她为家族筹谋一生,落得被族人逼迫,坠下城楼,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她的阿姐,那般美好的人,却要面对孩子早夭,丈夫背叛,父亲冷眼旁观的冰冷事实。
在族人的眼里,她们这些女子从来都不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于他们而言,她们不过是任家族推漾的浮萍,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罢了。
既然如此,她凭什么要做这世家门阀的卫道者?
念及此,李绥的指甲紧紧叩在掌心里,那隐隐的疼痛让她越发清醒,一颗心也越发坚硬,前世她既能打破世家门阀那扇高不可攀的围墙,今世她便要将其彻底碎裂,让那些居高临下,眼高于顶的世家看一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