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继续道,“小人亲历桐城民乱,乱民初始只有二十八人,且都是乌合之众,实际当时只需十余青壮,还不需刀枪,人手一根白梃便能平了乱事。
何至于最后差点动摇南直隶半壁,听闻还惊动了内阁和皇上,小人心中颇有些愤愤不平。
究其原因,当时快班和壮班徒有其名,杨芳蚤大人虽是尽责,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局面最后不可收拾。”
“那庞班头的意思,壮班该如何管起来?”
“在下觉得,桐城百年太平,既然突遭变乱,那衙门里也要跟从前不同。
快班和壮班若是合在一起,巡捕缉凶和安靖地方实际便是一回事,人手调动却更灵活了。
如此把两班人力充分运用,再严加训练,定能成为杨大人的得力臂助。”
孙先生瞟了庞雨一眼,他算是弄明白庞雨的要求了,就是他一个人既要当快班班头,又要当壮班班头,难怪要下那么大的本钱。
他没有直接答应庞雨,只是微微点头后道,“壮班是要检点的,但以前衙门有什么规矩,仓促变动不得,庞班头可能体谅?”
庞雨明白说的是工食银,一百九十多个人,都靠庞雨肯定养不起,以前各房分了的,庞雨准备要拿一部分回来,但要想全拿回来,可能难度确实太大,孙先生也不愿意去触动原来的规矩。
只得对孙先生道,“小人会与各房商议,不会闹出事端来。”
孙先生又沉吟片刻道,“此次南来,孙某和堂尊沿运河南下。
一路听闻流寇消息,听闻已重入河南,甚至已出没于河南东南一带。
孙某与堂尊商议过,原本便要把壮班切实点检起来,班头自然也要一个雄壮之士,人选嘛,孙某回去再与堂尊商议。”
庞雨知道孙先生这里已经同意,最后一句话基本是明示了,赶紧从袖中递过去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孙先生看了一眼,理所当然的揣入了怀中。
两人在客栈门口分别,庞雨留在了外边,阮劲从后面跟上来讨好的道,“班头是否都跟那孙先生商量好了?”
庞雨嗯了一声,阮劲有些疑惑的道,“可要说赚银子,还是咱们快班好赚些,城中的赌档、粮店、典当、勾栏,这些地方现在都归了快班,壮班那六两工食银,各房扣下来肯定是个亏本买卖,班头为何一定要拿皂班。”
“多些人手总是好的,壮班有近两百人的员额,咱们若是有这些人手,不论家奴、宗族还是士绅,在实力上都远不及我们。
咱们就可以完全控制县城各行业,而且壮班还掌控城门,城内就都是咱们说了算。”
庞雨看着客栈大门笑道,“况且壮班是桐城壮班,枞阳镇那边也是需要民壮的。”
阮劲一副恍然的模样,庞雨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个要命的原因,最近我已经听了很多次流寇这个词,动辄就是几万十几万,连几千都算小的。
黄文鼎那百十号人都平得那么费劲,这里一来就是几万,到时咱们怎办。
所以我想着如果他们来了,老子得有点准备。”
“原来这壮班为流寇准备的?
可班头又没有练过壮班…”“老子是没练过。”
庞雨一把拍在阮劲肩膀上,“但老子愿意下工夫,若是桐城只选一个人来带领壮班,我宁可相信我自己。”
……练潭镇县界,上百名的官吏衙役站立在铺舍外。
杨尔铭的马车刚刚从安庆到达此处,少年知县下了马车,只与县丞和典史见面谈话。
周县丞和徐典史面对初中生也有些发懵,其他的吏典衙役更不用说了,纷纷交头接耳,看向杨尔铭的眼神都有些戏谑。
几个官员的交谈很快结束,兵房的沈司吏引着杨尔铭到了县衙准备的马车前。
等到杨尔铭坐稳之后,沈司吏又递上一份厚厚的《须知册》,这须知册先由各房编撰,然后由兵房汇总,就是县衙各房涉及交接的所有业务,都详列在《须知册》中。
这是明初朱元璋的规定,按照《授官到任须知》的要求,新旧官交接项目总共三十一项,后来更完善之后,在交接时便要求吏典要提交《须知册》,以方便一一核对。
杨尔铭接过之后马车便开动了,他并未说什么话,就在马车中认真翻看起来。
庞雨骑马跟在杨尔铭的马车之后,经过王大壮的时候,王大壮脸色的不善的瞪着庞雨,他知道又被庞雨抢了先,接下来几年又奈何不了庞雨了。
庞雨笑眯眯的并不理会他,一路上杨尔铭有事都是让庞雨去传话,俨然已经是杨知县的心腹。
因路途遥远,众人中途在铺舍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午后才到达了桐城县治。
杨尔铭此时还身穿着便装,按照此时的规矩,新官上任一定要从东门入城,取紫气东来的意思,桐城的东作门外建紫来桥,也是这个寓意。
入城之后杨尔铭还不能直接去衙门,而是由户房司吏带领,去了桐城的城隍庙。
明代新官上任第一步,大多是先去拜祭城隍庙,杨尔铭也只能遵守这个规矩,在礼房司吏引导之下,恭敬的祭奠神灵之后,才换上了官服。
办完这些手续,杨尔铭终于来到桐城县衙前。
官吏士绅衙役夫子顺着仪门外的甬道一路排列,一直排到了八字墙外。
庞雨站在大门外一点的位置,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县衙仪门的六扇门页全部打开,礼房在大堂之内已经备好香案,杨尔铭需要走入仪门,然后在香案前望厥谢恩。
周围的人都注目着这个未成年人,杨尔铭面对这个场面估计还是有些紧张,脸色微微发红。
他在八字墙前整理了一下官服,稍稍停顿了片刻,杨尔铭昂首挺胸,向着桐城县衙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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