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拄着那一把朽木般的拐杖,身型佝偻,却又笔直,就像一头马上就要挂掉,可还不忘熊熊燃烧的老年狮子。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人,挡住了那些脸红耳赤的村民们的复仇与进击。
在众人无声地注视下,他缓缓走出了这间挤满了人的屋子。
在夜色下,他踽踽独行着,步履蹒跚地去往那一间立在田野边,孤零零的木屋。
晓早已在木屋内为女人接生,她的咆哮声响彻那个高旷的夜晚,老人在风中立定,用迎接崭新生命的姿态敲响木屋的门。
于是,凯就这样出生了。
不是面目狰狞的可怕妖魔,只是一个有着一双异瞳的人类男孩。
一只眼睛是熔金色的,另一只眼睛则是深蓝色的,人们看着不对劲,总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孩子的眼睛能洞穿他们的内心。
于是,他们就说,那是妖魔留在她那孩子身上的印记,如果不尽早将他的眼睛处理掉,迟早是会酿成大祸的。
他们一直在隐忍着,等待着孩子露出暴露邪恶的真面目,到时候就找个由头把孩子骗过来,来个先斩后奏。
可凯没有给到他们机会。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甚至可以说还有点儿软弱。
别人欺负他,他不会还手,别人骂他,他也不会知道该怎么还嘴。
他就像是把他妈妈的那些所剩无多的、属于女人的柔和,尽数剥离了下来,然后毫无保留地继承到自己身上。
村民们苦于没有理由,渐渐地,也发现这个懦懦弱弱的孩子似乎是掀不起什么大浪来的,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接纳了他,把他当成是这条村子的一员。
而且,他们也仰赖凯的老娘,自从凯的老娘在田野边住下后,山上的那些猛兽就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在夜里贸贸然地跑到村子里来,咬死他们豢养的鸡鸭。
时间就这样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起航了,没有什么仪式感,也没有再多的那些什么久久不能释怀的东西。
仿佛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凯来到这个世界便已有了十个年头。
明天他就要离开村子,搭上黄牛拉的拖车,去到镇子上的学堂里学习了。
镇子上会有很多人,很多他从来没见过的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跟那些人接触,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时候又应该说一些什么样的话。
他其实不是很抵触村子那些成天欺负他的小孩,大概是因为大家都知根知底。
那些小孩知道他不会反抗,他也知道那些小孩不会做太过分的事,羞辱到差不多就会收手,不至于动真格会把他干掉...
或者干脆杀死。
他总是不安。
时常会觉得有人总是在暗中偷偷观察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迫害他,偷偷把他从这个世界上除掉。
当他把这些焦虑告诉老娘,老娘就会反过来问他,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什么会担心别人陷害你,你没做过错事,你就是对的,你坚持你自己是对的,你就会有底气,对那些想要欺负的人,想要迫害你的人说一句不。
可你什么也没有说,所有他们就继续欺负你,继续迫害你。
因为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对的,你对自己也提不起勇气。
你让别人怎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