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涯心有余悸,道:“是这样的……”
他简明扼要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下,铁胆神侯听着,眉头越锁越深。
听完之后,铁胆神侯右手下意识的抚了一下胸口,神情莫名:“想不到,当今天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从前他籍籍无名,但过了今日之后,便是鬼神皆知了。”段天涯苦涩道,“毕竟是……”
毕竟是踩着大内密探、宫城禁军,击碎了皇帝的威严,在至尊破裂的余晖之上扬名。
古往今来,大概没有哪一个江湖中人第一次名扬天下,就能如此耀眼。
这些大不敬的话,段天涯没有说完,但其余两人哪有听不懂的意思。
不过,没等铁胆神侯继续对这件事情发表什么看法,那边太监已经过来通报,皇帝召见。
铁胆神侯暂别段天涯等人,踏入奉天殿。
他在奉天殿中足足待了有一个时辰,出来之后就直接喊上段天涯和上官海棠,回转护龙山庄。
段天涯迟疑道:“可是这皇宫之中的守卫?”
“曹正淳近一段时间,估计会与皇上形影不离,有他在,无谓更多护卫,况且,守卫奉天殿,本来也不是你们的职责,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雨已经停了,但是,紫禁城地面上那一层薄薄的积水尚未散尽。
铁胆神侯刚得知的那样震动人心的消息,踩着这一层水向外走去的时候,仍然稳如泰山,步履平缓,边走边说,“皇上有令,要邀请八大门派及四野千山间所有一流高手,在两个月内齐聚紫禁城,这件事情要由护龙山庄来办理。”
方云汉的要求,上官海棠他们之前已经得知,虽然还有些惊心动魄的情绪残余,却已经不至于大惊小怪。
皇帝也是从上官海棠口中得知方云汉的身份,和他之前做过的一些事情。不过盛怒之下的皇帝,估计也只记住了一个名字。
上官海棠关心道:“义父,皇上是真的准备顺从那个人的要求吗?没有想过用其他办法对付他?”
“想过许多,但都一一否决了。”
铁胆神侯说着,在金水桥上驻足。
从这里向前,能看到承天门,转身向后,也能直接望见奉天殿。
这一条路上,还有一些倒地的甲士没有来得及被抬走,那些散落的兵器,留在墙角下,积水中,一片荒凉。
可是这等庄严败落的战场,却偏偏没有多少惨烈搏杀,鲜血喷溅的痕迹。
上官海棠和段天涯遭逢大败,还没能完全从今日那场剧变之中抽回心神,他们看着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心中荒芜,没有心思想到更多的东西。
可是这样的景象落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却足以反推出当时一人穿梭于大军之中的场景,身临其境。
“这样的武功……”
铁胆神侯眼中扫过一抹阴沉的神色,在上官海棠发现之前,已然隐去,仍是一副纯然为国为君的忧思。
他感慨一声,继续之前的话题,“皇上所想过最激烈的行动,莫过于调集大军,在天下间通缉围杀,但这样做实在劳师动众,有伤国体,而且,他今日的行动已经证明了,大军围杀,对他根本无用。”
段天涯感叹道:“也许他今天来走这一趟,还有一层用意,就是为了杜绝大军围堵这种令人不胜其扰的手段。”
“那就真的放任他逍遥两个月后,再上京城?”上官海棠愁眉不展,“一刀也被他带走了。义父,我看之前曹公公跟他交手,只是惜败一招,如果你跟曹公公联手,能不能将他拿下?”
“曹正淳?”
铁胆神侯不置可否的反问一声,缓缓踱步,凭栏望着金水河,忽然说道,“海棠,我只想看着你们三个长大,天涯和一刀,各有长处,但论及心思缜密,指挥若定,他们两个都不及你。可是今天,你心乱了。”
上官海棠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先低头,做了几个深呼吸。
金水河上桥梁不止一座,看见他们三个在此,其与甲士、太监不敢冲撞,都从其他桥上来往。
铁胆神侯看着那些人来来往往,没有催促。
他回返紫禁城之后,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听说了皇宫剧变的整个过程,面见皇帝,被授以重任,还能气定神闲,甚至不忘在此时,提醒自己的得力手下,调整心态。
任谁也看不出,这位当朝皇叔心里,现在到底有多少事情在流转,可是,这些事情显然都无法影响他的镇静。
少顷,上官海棠道:“今日之事,确实让我失去平常的定性,义父,海棠知错了。”
“人世间没有哪个人一生都能顺遂,每个人都是在打击中活下来的,你能够尽快恢复过来,就不算辜负我的期望。”
铁胆神侯转身,赞许的看着上官海棠,“那你现在,有察觉到你之前忽略的事情吗?”
上官海棠眼神一闪,惊讶道:“义父,你受伤了。”
段天涯此时也回味过来。
以他往日的机敏,绝不会反应如此迟钝,只不过今天,他左手拇指还时时刻刻的疼痛着,自己也身负内伤,口腔鼻腔内都是血腥味,所以,才没能察觉到铁胆神侯身上也带着伤创的气味。
铁胆神侯叹了口气,道:“不错,天幽帮主司马潇擅杀朝廷命管,我这次亲自出手,虽然覆灭天幽帮,但也被司马潇和他手下总护法合力所伤。”
潇潇公子司马潇在西南武林中凶名炽盛,天幽帮独霸西南,虽然商贸方面比不上东南各派联盟,论及高层武上实力,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铁胆神侯虽然名垂天下二十年,但若是以一敌众,会被天幽帮所伤,也并不奇怪。
——假如铁胆神侯的武功真的是跟曹正淳差相仿佛,那这就很合理,在所有人眼中都很合理。
“现在,即使我与曹正淳联手,也未必能拿下那人。既然他说两个月后再来,难道还等不了他两个月吗?”
铁胆神侯说罢,上官海棠黯然。
“然而。”铁胆神侯话锋一转,“除了邀请各方高手之外,在这两个月之内,我们也未必没有其他方法针对此人。”
上官海棠和段天涯都精神一振,专注倾听。
“去通知成是非。”铁胆神侯说道,“成是非得到古三通传功,金刚不坏神功一旦施展开来,金身不败,刚猛无俦,在金身护体的状态下,更胜于曹正淳的天罡童子功,无论对手是谁,他都能与之较量一番。”
段天涯忧心道:“可是,成是非的功力运用还不纯熟。”
“你不要小看了他,他自小混迹于市井之中,古灵精怪,而且不像寻常江湖中人,被名声所累,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直接逃跑,没有那么容易陷入真正的危险之中。”
铁胆神侯和善的笑着,“只让他去骚扰那人,他绝对可以胜任。身为黄字第一号密探,这也是他份所当为的事情。也许,他还可以设法营救出一刀。”
成是非和云萝郡主虽然隐身于民间,但其实他们的行踪一直没有逃脱护龙山庄的情报网,上官海棠也对此了如指掌,当下应道:“那我立即设法去通知他。”
铁胆神侯说道:“去吧。”
他叮嘱道,“成是非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别让云萝跟着一起了。”
“海棠明白。”
兵贵神速,上官海棠疾步而去。
铁胆神侯也终于从金水桥上动身。
他还是徐徐而行,走向承天门的过程中,又向段天涯说道:“实际上,在我去的时候,皇上仍在殿内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他提及了许多想法,最后依旧只能选择顺从方云汉的想法。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段天涯早就想过这个事情,道:“那是因为方云汉的要求,确实就是最稳妥,最有可能杀死他的方法。”
“是。此人的狂妄行径,才真正该称得上大魔头三个字。”
铁胆神侯倏然笑道,“可,天下高手,也不仅是局限于大明疆域之内。他的狂妄,或许已在某一种程度上去到极尽,但不妨由我再来给他添上一笔。”
段天涯诧异道:“义父你是说?”
“天涯,你有几年没见过你师父了吧?”铁胆神侯眼中闪着运筹帷幄的光采,道,“你师父前一阵子来信,说要与我切磋,如今已经到了大明境内。”
“师父久居东瀛,怎会突然想与义父一战?”段天涯微愕,却不曾深究,转而思忖道,“义父是要我把他也请到京城来,一起参与两个月后那一战?”
“不错。”
一路至此,铁胆神侯踏出承天门。
背后承天门的影子投下,巍然依旧,这由人塑造起来的建筑,却并不会因为紫禁城中人们的悲怒成败而失色,皇位更迭与之无关,雨水洗刷之后,只让这座宫城在天地之间更清晰。
铁胆神侯背倚峻影,举目望着雨后清朗的京城街道,气态沉雄,道,“两个月后,他要试一试当今大明江湖的实力,那我就给他再添上东瀛武道集大成者。”
段天涯想到要跟师父重逢,却又要去请师父参与一场不知何等危险的战斗,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可他不会拒绝这件事情,因为他不会否决义父的命令,也因为他的师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邀请。
承天门前,段天涯抱拳一礼,道:“天涯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