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六个徒弟都不知道元十三限到底是要走到哪里去,但是他们不敢问,只能在后面跟着。
七个人过了太师府前的几条大街,转而向东,又向北,出了汴梁内城,又上了杏岗。
这里本来栽满了皇帝命人从天下各处移植过来的上好杏树,只不过,深秋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了熟杏,枝头上的叶子都稀稀疏疏,干枯蜷缩。
元十三限从这里走过去之后,树上的叶子又多落了一些。
他们又到开宝寺铁塔走了一遭,在顶上远眺,再回内城。
一直走到日近黄昏了,漫无目的的元十三限突然在一座正在修建的府邸前停步。
他在这里细细的打量,也不知道在那些刚砌好的墙,没搭好的屋顶,未盖全的瓦片之间发现了什么玄机,看的很认真,过了许久,才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鲁书一立刻进去找了个匠人询问,出来之后,脸上神色有些奇异,道:“这里正好就是苍梧侯府,不过还没有修建完成,那个苍梧侯不在这里。”
元十三限慢慢抬起头,目光移到整座府邸上方空无一物的地方,好像从那一片虚空之中,用自己的目光捉住了什么,转头又望向西南方。
鲁书一恰好在一旁继续说道:“他一般只会在金风细雨楼或者磨刀堂,磨刀堂就在这里西南……”
话未说完,元十三限已经举步走向这座府邸。
这是为侯爷修建的府宅,里面除了匠人之外,也有朝廷派来的监工、兵丁,见到不明身份的人走进来,这批人当然都要向前阻拦。
可是,等他们一看清元十三限形貌,就倏然间变的迷迷瞪瞪,像见了什么极惊悚的事物,不由自主的畏避、后退,最后全都缩到了角落里。
等元十三限走过去之后,这些人清醒了一些,才发现刚才身不由己的举动,一个个吓的满头大汗,都疑心是在这里大兴土木时,有哪里没注意好,冲撞了鬼神,不敢多留,陆续逃散出去。
外号六合青龙的六大弟子,匆匆跟上。
元十三限一路登上了一座无顶的小楼,站在第三层上,四面也无栏杆,周边一览无余。
六合青龙来到楼下,就听元十三限落下一语。
“你们一起去磨刀堂,告诉那方什么的人,一刻之后,我便要杀他。”
这么多年在蔡京供养之下,从前看不顺眼的东西也渐渐习惯,调养的徒弟全送去给蔡京做事,元十三限早就不记得、也不屑记得自己当初是什么模样。
但还是有一点不曾磨灭。
他来杀人,也要正大光明、事先通告的杀。
六合青龙本来就知道他们这个师父的脾性,但乍听此言,还是都流露出些许迟疑。
鲁书一回头使了个眼色,六人躬身称是,即往西南方向去了。
元十三限在楼上站着,面朝西南,根本不曾去在意他的六个徒弟。
落日斜照在他的脸上,一张淡金色的面孔没有变得明亮起来,反而更加金光沉黯,高耸的眉骨、鼻梁的阴影,令他如同一尊金漆陈旧的怖面警世罗汉像。
他取下背后的弓,拨了拨箭壶。
箭壶之中一共有九支箭,其中八只都是青黑色的,仅有一只朱红、短小。
元十三限抽出了一根青箭,左手持弓,右手持箭,竖着箭身,把箭头比对向西南方的一座宅邸。
他在望气。
在自在门的心法之中,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这种气场是肉眼不可见的,只有精神在冥冥之中进入定境,惊鸿一瞥之间,才能略微窥探一下。
此种气场的强弱,与人的身体状态、心理状况和他人对其抱有的看法有关。
所以那些身居高位或者武功不凡的人,他们的“气”,就会更强。
闭关多时的元十三限倚仗这一门望气之法,走遍了东京汴梁之后,已经发现这京城之中几个极大的变化。
六分半堂那几人之气已丧,神通侯府朝阳如血、旭日未升之气也遭劫中断。
迷天盟那股时有时无,时盛时哀,时强时弱,小如黄豆针孔,大如狂月满天的气,早飘飘远去。
开宝寺铁塔一带,最近曾有一股金玉其外的暗气游移。
而那西南方,则多了一团内里烈转如岚、外表沉厚如峰的气。
这是最陌生的一股气,要说如今京城之中,除了诸葛神侯,还有谁值得一箭,堪受一杀,也就是他了。
“方云汉。”
元十三限声沉如井的念了这三个字,见西方日沉一分,一刻已至,便将手中的箭搭上了弓弦。
张弓搭箭,他气势陡变,鬓发皆扬。
以他相貌气度,实则与那一身求仿高古、只顾彰显身份尊贵的袍服不算契合,反有些故作姿态,画地为牢,自设框架的别扭。
但他此时意态一变,那一点不合适的感觉就全被撕裂。
因为这件本该非常显眼的袍服,已彻彻底底的成了附庸,全然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额头的刀疤,淡金的脸色,都不再重要,手里的弓箭,雄峻的身材也都忽略淡化。
站在这三层无顶楼上的,好像已经不是一个拿着弓箭的人,而是一团纷乱的文字符号,掺杂了伤心绝情愤恨嚣狂之后,揉成了一尊具有人形轮廓的张扬杀咒。
“方!云!汉!”
夕阳下模糊的人形轮廓嘴唇动了动。
这三个字再念出来,也已经成了咒语。
名字就是最短的咒。
咒要如何杀人?
只须一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