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火焰更像是流体的光华,从方云汉举起的那只拳头上燃起,释放,瞬间扩散到全身。
就如同一只披荆斩棘,无畏风浪,沐浴着烈火,永远昂扬向上,不断向前的飞鸟。
越过南墙,撞过死亡,用最畅快的飞翔带来一场最极致的辉煌。
周尸看着这样的光芒,眼睛里面已经满溢出了热烈的神采和轰碎之的渴望,心中却满是宁定,甚至堪称安详、喜乐,这宁定与渴望同时驱使着肉体,提起了他的棍子,棍头抖过了一个像是春天的花苞,像是晴夜的天空的弧度。
大静大定,一棍定疆。
夕阳的光辉在他的前方,在他的对面,在西方,刚好凝结在了棍头那一点。
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太阳是在西方,在方云汉身后,还是有一个小的日头在他身前点亮,亮在那一棍的顶端。
在轰塌木楼和大厅,打过了半座岛屿,拆解了数百招本该是天衣无缝的绝杀之后,两人不约而同,仿佛天时人和并举,拿出了自己此时巅峰的一击。
岛屿边缘,碎石和浪花一起迸碎的声音响彻在耳边,那只拳头挥落,跟凝聚了阳光的皇者之棍碰撞,于是那浴火飞鸟带来的辉煌的真面目自然揭露。
那是——爆炸!
两股力量有节奏的对冲带来了连绵的爆炸,或者说那是有着方向的爆破。
拳头砸在棍头的一刹那,方云汉露出了满意的、嘴巴大张、嘴角幅度夸张的笑容。
有不知道该说是狮子还是什么更庞然的凶兽一样的吼声,从他两排洁白的牙齿间涌出。
周尸两眼的瞳孔猛然一缩,几乎一下子看不到了。
那根银晃晃的长棍上“轰轰轰轰轰轰轰”一连发生了七次爆炸,用五金之英锻造而成的皇者之棍,至少有八分之七的体积,都在这一拳之下,化作了轰然膨胀开来的粉尘。
周尸刚刚修复完毕的两只手掌上,皮肉噗嚓一声炸开,连血液都在这可怕的力量之下,须臾间化作了飞散的雾气,只剩下两只白森森的掌骨。
这是皇者之棍也无法正面抵挡的,最顺应方云汉天性的暴击。
连名字都不用想,直接可以是最简单的、本真的——飞鸟爆破拳!
但是,每一场战斗的结尾,都一定是在绝招对轰胜过了对方之后就可以获胜的吗?
或许世上百分之九十九,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战斗都是这样的,但是,海皇是千年传说的承继者,是这身前百年,四海内外,天下无双,万万之数中才有一个的真强者。
就算是绝招,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好用一些的招数,未必需要寄托上全部的命运。
或者说,并没有一个绝招足以承担他们的命运。
所以,就在这绝招失败、力弱、棍碎、双手都已经化作了白骨,血肉的崩裂现象还在从手腕的位置向手臂上延伸的一刻,周尸退了一尺。
这一尺之间,他前后脚轨迹成圆,腰间晃动弧度成圆,全身上下的肌肉舒展、收缩,也形成最饱满的弧度。
用周身上下数百个无形之圆,宣泄了这一拳的余力。
地面轰然炸裂、下陷,好像有一个从悬崖上坠落下来的大铁球砸在了这里,出现了一个径约七尺、而放射状裂痕一直延伸到十步之外的凹坑。
周尸在这个坑里面对着双脚踏上地面、轰出爆破拳之后气力有一刹那回落的方云汉,尸气全部灌注在只剩下白骨的手掌上,血色的细线转瞬间布满了白色的掌骨,提供了仍可动作的余地。
然后这两只血纹骨手,抓着手中仅剩下的那仅有一尺长的棍身,一扳,一弯,像是一个半圆,压在了方云汉的右手手腕上,两端一上一下,同时戳在方云汉手肘部位。
周尸脚下十趾发力,如同一道幻影跟方云汉错身而过,那弯曲的短棍拉着他的手臂一绞,令他的整个右臂弯曲的反扳到身后,手肘和肩部的位置同时脱臼,更出现了严重的挫伤。
因为这突然的剧痛,方云汉的牙齿猛的一咬,双眼中如同针尖的金光,不摇不灭,镇定心神,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刺的他后脑勺发疼的锐利之气,迅速的迫近他的后脑死穴。
那是周尸的手骨。
这是必杀的一击、绝速的一刺。
胜负生死好像就在刚才那短短不及错眼的须臾间,发生了彻彻底底的逆转。
“还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杀我?不够胜利?不够算是最强?
可能连吼出这三个字的方云汉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是什么,但他在第一个字的声音刚有了个开头的时候,左掌已经运聚了十成的功力,不顾生死、舍生忘死、毅然决然的拍在了自己胸口。
一掌之下,五脏大震。
这么急切的时候,哪里容得方云汉用上所有的技巧,所以即使他这一招本来该是隔山打牛的招法,也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心尖一口鲜血上涌,而在他背后,背部的皮肤、白袍在这一掌之下,裂开了两道长口,两股鲜血如同两片羽翼,两柄刀刃,从他体内暴射出来。
这真是绝对想不到的角度。
周尸也避不开,甚至他都还没有看清那两片血色的全貌,两边的肩头就已经被血刀斩中。
这血液之中蕴含着至刚至猛的掌力,一下子把他两肩连接着手臂的位置,切开了大半,因为他体内的血液不像活人一样鲜活,血从伤口涌出的速度很慢,甚至能够直接看到他的骨头和骨头上深深的伤痕。
受到了这样猝然、严重的打击,不算是周尸,两条手臂上的力量也当场泄空了。
必杀的一击被破。
唰的一声,方云汉把他那只软绵绵的右手抽了回去,如同一条蛟龙转身,一掌拍在了周尸头顶,但他腰间也在这时中了一脚,像是被炮弹砸中,整个人砰的飞了出去。
岛屿边缘的地面再度震动,刚才因为周尸卸力出现的那些蛛网状裂纹,至少向外又扩展了一倍的长度。
周尸整个人都被打入地下,颈椎的骨骼好像都在刚才那一掌之下被打的相互嵌合起来,头顶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掌印。
但是他还没死,他甚至还在修复双臂的伤处。
尸气先修复他的肩膀位置,只要这两个位置闭合起来,他就能够双臂发力,把自己从地上震出来。
这个时候,方云汉已经落在了海上。
他此时狼狈不堪,白袍多处破损,背上有大片的血迹,右手软的像是一条死蛇,但他目光炽热如旧,左手探入海水之中,并指如剑,向上一挥。
嗤!
一股海水在内力的裹挟之下,化为无柄剑刃,斜着在海浪之中穿行,直到射出了海面,在空气中划出布帛被撕裂一般的声响。
周尸看着那晶莹的剑刃带着锐利的啸声逼近,刚修复了少许的双肩强行调动起两条手臂,化作了白骨的手掌向前一合。
即使他有一半的身体位于乱石之下,即使他双臂现在伤痕累累,近乎断裂,十指只剩骨骼,他这一着仍然精妙绝伦,准确的夹住了那海水汇聚的剑刃。
但,抽刀断水水更流,水流这种“最善”的物质,哪有击中其一点就能够截住全面的道理。
啪!
周尸击断了一半剑刃的白骨手掌重重的合在一起,水流在他指缝之间迸射出去,但是已经溃散的一部分海水,仍然带着如同火枪铅子一般的冲击力,击中了他的面部,从他双眼之中贯穿到脑后。
“嗬!”
周尸脸上一愣,除了两个空洞窟窿的眼眶里,逐渐流淌出来两条暗紫色的血迹。
活尸浑身上下已经几乎没有要害,但只是几乎,他的脊椎断裂、被腰斩、四肢俱无、挖心掏肺都不会死,可如果脑部被彻底的搅成一团浆糊。
生命就如同风中烛火,悠然而逝,止于烟气。
碎石滩上的海水被靴子踩踏的声音传来。
那些意图观战的人终于也赶到了这附近,在那满目疮夷的地方停步,注视着这一处。
双目空洞的周尸,一对白骨手掌仍然合十,头颅还稍微抬了一下,好像还能看见走到他面前的人。
“嗬、咳!”周尸张了张嘴,“日落了?”
方云汉左手抹着齿间止不住的血,闻言之后,挑眉回望夕阳,那轮红色的日光已经有一半沉在海水之中,但是如果配合海面的倒影一起看,仍如一轮整日,道:“还没。”
“那还是差点味道。”周尸摇摇头,“新的海皇诞生,要不然就该是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要不然也该天下初黯,星月皎然。”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刚才摇头得时候,好像听到了自己脑壳里有流体在晃动的声音,为这新奇的体验怔住一息,才释然,仍合掌,低头。
“胜负,已分。哈~”
头颅低下之后不再抬起。这具尸体仍然存在,那个控制着尸体的意识,终于彻底的走出了这个世界。
方云汉扭了扭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左掌竖立在胸前,先回了一礼,再抬头看着那些刚刚赶到的人。
他嘴唇动了动,胸中有什么词句要吐出来,却又转头看向海上。
此时的海中半轮日光里,终于有一只真正的飞鸟,逐渐飞来。
方云汉看着那只鸟,目送着那只鸟飞到再也不见的地方,终于露出笑容,吐出那句话。
“我赢了。”
哗~
浪湿足踝,日落潮歌。
这一声,说与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