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道:“回头你把仍在外收税的——不仅是盐税,都列出条目报给朕,等朕处断,这收盐税的,都让他们回来!”
又扭头对陈矩道:“此事汝知道否?”见陈矩点头称是,朱翊钧道:“将这些中官收税期间中饱私囊情状都挖一挖,若有那廉洁奉公的,朕亲自予以褒奖!”
说是要褒奖,那语气和脸上的神情可不是要褒奖谁的样子,陈矩心里有数,大声应了。
张居正见皇帝这般做派,即知道他又要大动杀伐。这皇帝励精图治,未正人先正己,雷厉风行。
这年前年后,在内廷排在前列的大太监如御马监梁永和张忠、尚食监太监穆进德、内承运库太监崔敏等都被挖出贪渎等情,被罚赃逐出宫,震动宫闱。
内宫诸人最会看风色,知道风向。朱翊钧平时不饮酒,不嘻玩,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锻炼和处置政事,众内宦都知道这是少有的明君。因此幸进之徒远离,正义之士多附,这以身作则之功,顶的上朱翊钧自己说一万句。
朱翊钧也不是一味苛厉,对陈矩、张鲸、张诚等尽心办差的,也经常赏赐,而且按例荫其侄亲等入国子监或给锦衣百户等政治地位,如此半年多时间,内廷渐渐归心。
王国光这家伙也会察言观色,此时见朱翊钧处置了自己人。他立即将一百年前的老老前任拿出来顶缸道:“皇上,从弘治五年,户部尚书叶淇取消纳粮到边为纳银取引后,我朝之盐政即彻底崩坏了,此时纵然管的一时,时间一长,还要出问题。”
因皇帝年纪小,户部刚提拔的右侍郎郭朝宾向朱翊钧解释道:“皇上,国朝初期,朝廷实施开中法。盐全数官产,盐商需向边军缴纳粮草,才能获得盐引,有引才能到盐场支盐、售盐。”
“此为三利之事也,一则边军粮草无须朝廷征收转运而自足;二则商人为节省转运成本,自召游民到边境垦荒,此为商垦。另还自筑墩台堡垒,并设报警台、巡逻队,为官军耳目;三则朝廷官盐行销天下,无涩滞之忧。”
参会的户部左侍郎陈瓒闻言也慨然奏道:“皇上,太祖八次北征,成祖五次北征,国中并无沸腾,开中法居功至伟!”
朱翊钧以前知道开中法,听到此处问道:“如此良法,后来如何崩坏呢?”
王国光直言奏道:“回皇上话,一则勋家国戚侵占,持引支盐,导致开中盐商只能等盐——此为守支,弘治二年时,有盐商居然拿出五十年前的盐引支盐,可见守支盐商等盐之苦!”
“二则成化、弘治时,边关安宁,开中较少,盐场之盐滞销。当时朝廷变开中之法为余盐买补,盐商可用银直接买盐场之盐,此为叶淇变盐法之首因。”
张居正打断王国光话头,说道:“第三条我来说罢。皇上,叶淇用盐引折色之法时,当时盐价高而粮草价低,利差五倍以上,盐商获利颇丰。两淮之盐虽居天下之半,但盐业尽为陕西、山西等北人所持,为当地官商妒羡。叶淇淮安人也,大倡盐引折色,其不知朝廷转运粮草之费,数倍于盐引折色之所获乎?臣以为其私心甚重耳。”
听了两人说古,朱翊钧基本明白了盐政崩坏的初因。乃问道:“以汝等之见,此时朝廷要改盐法,应如何做来?”王国光看了张居正一眼,未敢直言。
张居正肃容回道:“皇上,臣主政两年来,朝廷每年发引,仍按盐场产盐本数。因盐引可以买卖,加上历年积弊之下,未支盐引十之七八都在权贵之家,他们持引生利,盐商只能受其盘剥或另行向户部购买盐引,致使盐引超发,此为大弊之一。”
“而私盐之利,也在富商巨贾,世族土豪之家,其‘结党朋、操利器,与官司捕役抗争夺利’,地方难制,此为大弊之二。”
两条说完,朱翊钧脑门上已经沁出汗来。此时王国光突然跪地奏道:“臣查两淮运司去年称过引盐一百余万,商人所缴纳截角引目不足十分之二,其余尽数被侵占——若不兴革,大明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