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编修戴洵初次来南苑,见戚继光穿着文官袍,竟然不全跪,热血上头,全忘了掌院陶大临之前“多看不说”的告诫,厉声呵斥道:“戚继光大胆,未着甲胄如何不行国礼?!”
朱翊钧闻言,扭头冷冷扫了戴洵一眼。谭纶在旁厉声道:“此为天下第一军也!皇上为养其精锐之气,早有旨意,新军上下,面君半跪,面总兵、文官不跪,汝今日才知?”
戴洵闻言低头语塞,他的确不知道朱翊钧什么时候下这么一道旨意。再说这旨意也没在邸报上发,俺翰林官不知道应该——应该是正常的吧?
朱翊钧阴沉着脸,接过话头道:“翰林当以论思为职,既列近侍,在朕左右,凡国家政治得失、生民利害,当与朕言。然我朝翰林,日日以诗工词琢为念,以朝廷优养为显名之阶!自称清流华选,起大号纳小星,流连风月,诗词唱和,以为雅致高风——然则与国何用?”
谭纶比较喜欢戴洵的诗词,刚才斥责他本意是保他,以为皇帝见自己已经发作了戴洵,会一笑置之。但朱翊钧今日叫了翰林来,本就有教他们做人的意思,当然顺势发作。
“当朕之面,呵斥干城,汝配乎?汝可曾杀一虏以保民?汝可曾牧十里之地,足一民之食?汝可曾教授一百姓,以圣人之学教化之?身无微功,恬不知耻倒也罢了——今竟违旨责我大将,给吾滚出校场!”
戴洵字汝诚,号愚斋,别号樟溪,自称无能居士。明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翰林编修。因擅作画,工诗词,后世有人把他跟戴德彝、戴澳并称明代诗人中的“三戴”。代表作为《翰林松》,其中一句“也知不是无情物,翠色而今作意浓”为后世诗家所称道。
这家伙嘉靖年中了进士,起步就是翰林编修,到万历二年方修撰——足见其事功如何。
此际被朱翊钧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脸如土色,汗出如浆,叩拜于地,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
陶大临见戴洵出此大丑,本就身体不好,加上大太阳一晒,眼前一阵晕眩。好容易定住神,跪地奏道:“请皇上息怒,此臣未加约束之过也。——戴洵,还不退下!”
戴洵退下后,陶大临又起身跟戚继光道歉:“元敬识度宏远,不必与这般人一般见识,见谅!见谅!”
戚继光眼泪含在眼圈中,尽力做出笑脸道:“无妨、无妨。”自家心里道:“跟皇帝爷爷走近了,这眼泪流的比娘老子死的时候都多。”
朱翊钧见陶大临脸色苍白,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哀求之意,就不再多说。
罗万化在一旁转移注意力道:“贺喜皇上,这京营大变样了!虽然未队列行进,这站姿就看出精兵模样了。”
朱翊钧看向戚继光,笑道:“如今能队列行进否?”
戚继光已经擦去眼泪,摇头道:“按皇上的要求,还不行。”众臣在一旁听了,有些纳闷,心说这般精兵,队列能差在何处?
朱翊钧听了,笑道:“那今天不看队列了,带大家到营中看看内务。”
按南苑规矩,这兵和学员都在兵营大帐内居住,戚继光听皇帝要带着大臣看,连忙头前引领,带着大伙走向扎在大操场东北角的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