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下无不散宴席。
他最害怕的头七之夜,终于到了。
“铛……”
远处的夜幕下,传来一阵轻飘飘的梆子声。
可传入陈池耳中,却让他浑身一颤。
这声响,并非来自人间打更人……而是一声属于阴间的“催魂铃”。
正与僧人讲着话的老妇人身体也是一紧,随后放松下来,抬手而拜。
“多谢逸尘师父对吾儿的照拂,老身时辰已到,是时候告辞了。”
听到这番话,陈池噙于眼眶的泪珠,终于忍不住迸流而出。
嘭!
他快步上前,双膝跪倒在地,磕头而拜:“娘!”
陈老夫人脸上浮起慈祥与不舍,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少年,却摸了个空,方才意识到已是人鬼两途。
“为娘看到你终于摆脱仵作的身份,日夜读书,死后也能心安了。
从前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记住,是逸尘师父救了你,也是逸尘师父让为娘能够安心上路。
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对逸尘师父百般恭敬,不得有半丝忤逆。”
陈池涕泪横流,砰砰砰地叩拜地面,转眼已是头破血流。
“孩儿记住了……”
陈老夫人满脸欣慰,朝向周逸再度一拜,随后穿过陈池,向外走去。
小院中,身高五丈的牛头阴怪表情古怪。
陈老夫人看到虚耗,不敢托大,规规矩矩叉手行礼:“见过行者。”
耗头也很客气,回以一礼,随后目光落向正从厨房缓步走出的僧人,面露急切,欲言又止。
周逸瞥了眼耗头,示意它稍安勿躁。
直到院中央那张不知何时摆放好的藤椅前,缓缓坐下,周逸方才懒洋洋开口:“来都来了,为何不进门?”
行于前方的陈老夫人,以及恋恋不舍紧随其后的陈池,都是一愣。
月华弥漫,浓雾如墨。
隐隐甸甸的马车声,穿透夜色飘入院内。
紧接着,一辆由石马牵拉的精美车乘停在了院旁。
车前有四名棨戟兵卒,玄甲乌盔,面无表情,寒若冰霜。
襜帷掀开,一名身着淡黄色裙袍,束发戴冠的妇人走了出来。
妇人年约三旬,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容颜娟秀,冷艳英气。
当她脚尖点地时,浓厚的夜色仿佛被劈开的海波,向两侧涌荡分散。
嗡!
陈池只觉脑中阵阵轰鸣,继而万籁阒寂,整个文和县百里之地,鬼怪皆匍匐而跪,朝向女子立身之地而拜。
‘如此威势,莫非是……百鬼之长,一县之主!’
陈池瞪大眼睛,惊骇地看着对面的鬼妇,身体摇摇欲坠,只觉心脏快要蹦到嗓子眼。
他虽奉冥律走无常,可所接触的都是一些道行浅薄的小鬼,譬如吊死鬼,落水鬼,饿死鬼等等。
就连侍奉逸尘师父的那位行者虚耗,在他看来都显得无比高深莫测。
更别说如眼前神秘女子这般强大的阴怪了。
他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娘亲。
果然,娘亲的魂体剧烈颤抖起来,摇摇欲坠。